假山石的雅与俗
第一次进入展望的工作室,就像进入了一个人工制造的自然现场。各种形态奇异的太湖石被挖掘、打磨、铸造,然后横空出世,在不锈钢的包裹下熠熠生辉,失去了原本的质感和独特,变成贴有展望标签的相同符号。但展望给中国当代艺术带来的意义也恰在此处,他在中国传统艺术中找到了这个典型的视觉符号,建立起属于艺术家个体的识别系统。这个符号既具有物质性,也具有精神性。它体现了古代中国人在自我想象与理想环境之间的连接,也象征了今日社会的集体想象。当然,作为符号,假山石的艺术价值可以被简单归位,但是作为艺术作品的个体,每一座假山石又是不同形态的表述,这不是材料的变化,自古以来人们见识过多少油画,每每被感动时,多是因为画面中所传达的情感与故事;也不是意识形态的辨识,展望已经脱离了政治性的时髦特征,没有有意地用政治见解取得西方社会的垂青;它是对自然的认真阐述,是用人造的自然定义一个更为真实的真实。
展望在做假山石系列的最初是对“雅”的质疑,“最初有做假山石的想法时,是因为我觉得中国艺术家受西方艺术的影响太深,大家都是用一些废纸、破布片、树枝什么的作为材料,因为是用那种穷困材料做作品,所以有一种虚假的雅,而太雅的东西我受不了。”展望说。俗就是很物质化的东西,展望想把俗的理念引进作品当中,但这种融合的度很难把握,直到他发现了石头和不锈钢这两种毫无关联的介质,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展望先生
展望个人特别反对纯粹的雅和纯粹的俗,从1995年他开始做当代艺术开始,他认为最俗的就是不锈钢。这个材料首先出现在中国的现代建筑里面,老百姓想让自己显得有钱,显得很现代,在各个领域里大量使用这种亮闪闪的材质。而所谓的文人石就是雅石,那是最雅的一种状态,把俗跟雅混在一起,一方面否定了雅,一方面否定了俗,俗能变雅,雅能变俗,他让雅致的文人石穿上了俗气的不锈钢“外套”。假山石的形状被保留了,但是,它是以一种钢铁的面貌重新出现的。也就是说,自然的假山石,被人工化了,被机器化了。
汪民安说,这种重写,实际上也是模拟:机械之物在模拟自然之物。但意味深长的是,这种模拟,是对一个模拟之物的模拟,是第二次模拟:假山石作为自然物,是对“真实”的山的模拟,假山石作为一个模拟物,是“假”的,这是第一次模拟。而展望的假山石则是对“真实”的假山石的模拟,他的不锈钢假山石,在这个意义上,也是一个“假的”假山石。这个不锈钢假山石,是对一个模拟之物的模拟,是二次模拟。
按照艺术家展望自己的表述,“我从小就喜欢雕刻”,可是,他真正涉及与石头有关的经历是他从中专学校毕业之后才有的。1981年,展望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今天的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校属北京玉器厂,展望有一个月的时间是磨玉。磨玉过程中一丝一毫的进度让展望感受到的不是玉石可供把玩的美,而是心烦。多年之后,展望的回忆也是这个看法:“在工厂磨玉,就是一个人有一台机器和一个水池,这儿滴水,有一个钻头,磨玉。很可怕的,磨半天才磨掉一个角,真是无聊啊。”不过,工艺美术在制作工序上的细致与精微可能是展望今后能够长期忍受用无数片不锈钢敲打让他成为有影响力的艺术家的“假山石”—当然包括他抛向大海的不锈钢“浮石”—最早的意志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