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今天所见到的陈丹青一样,他的成长与特定的历史条件不可分割。1970年,17岁的陈丹青离开了“白相、奔”的弄堂,先后到赣南和苏北农村插队,期间自学绘画。当年的陈丹青是如何戴着今日看来犀利无比的大眼睛度过知青生活,他本人已经不愿意多谈,“罗兰·巴特在他追念亡母的著作《明室》中,母亲以及母亲的照片是贯穿全书的话题,可是在书中的大量照片里既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他自己。他坦白,但什么也没交代。他说‘我要发表心灵,而不公开隐私’。”陈丹青认为在个人经历中寻找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命数是极其不可靠的,但他即便在那么艰苦的环境当中依然没有放弃绘画,直到他20岁的时候被江西出版社选中参加连环画学习班,“那个时候天天画连环画,非常开心终于不用种地了,就想从此做个连环画家。”和当时所有的美术特长生一样,内心里渴望回城的陈丹青早年创作的主要议题是红色文化,表现知识青年在农村扎根奋斗的美好愿景。
二十三岁的时候,在田间地头度过自己最黄金珍贵的青春岁月之后,陈丹青终于等来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南京商业局来招收装卸工。陈丹青填了申请表,顺利通过了体检,但在最后一分钟被否决掉了,理由是他属于上海知青,不能占用南京知青的名额。1978年,陈丹青在英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上过学,不懂英语”之后,以专业高分、英语零分的成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此后他两度进藏,创作出中国当代美术史上的里程碑式作品《西藏组画》。1980年,陈丹青毕业留校,1982年赴纽约定居,1983年6月,陈丹青在纽约举办个人画展,成为第一位在美国举办个展的中国当代画家。
俭朴而复古的作家
“写作使我从只顾画画的痴态中醒来,醒在自己不同的书中,暗暗惊讶域外和家国怎样深刻地改变并重塑一个人。”
“1991年底我的美国画友奥尔告诉我时代广场第七、第八大道之间有一所住满艺术家的大楼,每一画室月租金才三五百元。他独用一间,大半时间要去打工,空着也是空着,他频频催我过去。知青生涯留给我的后遗症(或良药?)可能是对一切不抱奢望。所以有些我以为很难的事忽然如愿以偿,半是机缘,半是有人推一把。那年冬天我取到奥尔的钥匙打开西四十二街233号501室的房门,经年累月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撒一泡尿,点上烟,我在五十平方米的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就像初上井冈山那会儿一样年轻,这是我平生第一间自己的画室啊!”
在美国的生活,陈丹青所经受的影响—甚或是说改造—是根本意义上的,他第一次到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平生第一次在看也看不过来的原作之间梦游似的乱走,直走得腰腿滞重、口干舌燥,”及至后来,他会自己煮好茶叶蛋带进大都会馆内临摹画作。不仅仅是自己的美术专业,包括音乐、乃至艺术家和社会的关系,一个当代性的人在社会系统中应该呈现什么样的思想者造型—可以这样说,如果我们在今天把陈丹青看作一个有批评和建设价值的公共知识分子,那么其在美国的十八年无疑是一个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