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仲夏,好友,清茶,我有幸与沉香结缘。
走进那个清幽世界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香的世界。晌午,主人并没有急忙招呼我们进屋,而是将手中没有喂完的桑叶碎末仔细地撒在水面,等鱼儿吃完一部分,再撒一点⋯⋯或许是感受了他闲适的意态,我似乎慢慢感受到一种身心合一的自然和舒畅,顿时产生了想留下来的念头。“人生就是过客,能留下来的,是你对身边的事物许以默契。”主人将我们让进屋,话很轻,像说给他自己一样。
一进屋,几缕青烟卷着淡淡香气飘散在屋里,迎面沁入心脾。正对面的佛龛旁,一尊似朽木的物件格外醒目。这件朽木看起来敦厚古朴、油脂褐沉,仿若祖灵、非端似端。正在我好奇之时,主人却径走到一架琴榻边抚弄了起来。古琴悠扬、清香缕缕,刹那间,嘈杂的世界顿时岑寂,不自觉中我竟闭上眼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良久,主人说:“喝茶吧。”
后来我才知道,那件外形嶙峋而立、颜色枯黑似朽的“千年古木”就是沉香。沉香并不是一种木材,而是由一类特殊的香树,混合了树脂成分和木质成分之后,“结”出的一种固态凝聚会。而这类香树的木材本身并无特殊的香味。沉香的形成需要几十、上百甚至上千年,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本身就是一种气节。百炼成粹,人间至宝,得之至福。看香,识香,品香,藉灵木之气洗涤心殇,这是与沉香“醉”浪漫的事。
沐莲堂主人郭雪
香,上见“禾”,下见“日”。禾为万物生长,日含日月精华,香象征着生命的旺盛不衰。《说文解字》中这样形容:“香气芬芳也。”《本草纲目》有记载,沉香具有顺气化痰的功能。它气香入脾,能够调理五脏,益精壮阳,暖腰膝,止转筋吐泻冷气。沉香气味幽淡典雅,有畅通气脉、通关开窍、养生治病、延年益寿等神奇的功效。
中国的香文化源远流长,其始于春秋,成于两汉,完备于唐,鼎盛于宋,流行于明清。尤其在宋代,香料的应用和推广到达了巅峰时期。《宋史》卷一八五记载:宋之经费,茶、盐、矾之外,惟香之利博,故以官为市。宋代宫廷里普遍使用沉香。宋代上至天子,下至文臣都对沉香情有独钟。北宋“书画皇帝”宋徽宗在《听琴》一画中,就是以一炉香为伴操琴。北宋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素有米芾爱石、黄庭坚爱香之说。史书曾有记载,黄庭坚友人贾天锡曾以“意和香”沉香换得黄庭坚作小诗十首,其中一首黄庭坚这样写到:“险心游万仞,躁欲生五兵。隐几香一炷,灵台湛空明。”黄庭坚对“意和香”的品评为“清丽闲远,自然有富贵气”,并感觉自己的小诗“犹恨诗语未工未称此香耳”。赏香品香,于古代文人士大夫而言,实乃他们的精神食粮。
到了明清时期,人们延续了宋元时期对香文化的垂爱,社会用香的风气持续高涨,香艺也日趋成熟。在宫廷礼制中,用香已是一项重要内容,祭祀、朝政、典礼等诸多重要场所都必焚香。清代皇帝多笃信佛教,自然将沉香视为珍贵的供佛宝物。据典籍记载,乾隆皇帝曾四次御笔书“便有香风吹左右,似闻了义示缘因”的对联,寓意:每当佛前礼事,焚香沐浴,清新的香烟缭绕于空气中,仿佛听到了义法师在诵经释法,告知世人今生前世之缘因。史载宋时“一两黄金一两沉香”,至明清已成“一寸沉香一寸黄金”。等重量到等体积的转变,预示着沉香资源的稀缺。
寻访古迹千里,终需落脚现实。如今的我们,深处繁华都市,常见霓虹酒绿,归隐之心恰恰难觅佳处。其实,佳处并不远,常在心头驻。有人说“心有沉香,何惧浮世”,想必形容的便是这种超脱的境界。
时至今日,我常常想起那个仲夏的晌午:在一片聒噪声中,我独自走进那片幽静清凉之中。琴声回荡耳畔、香雾缭绕鼻尖,我孑然一身,置身冥冥之中⋯⋯至今我仍认为,那是不经意间我误打误撞,入了禅境。在一片天寂中,独自内省那沉静内敛的品质。
沉香是金针渡人的那根金针、是刺穿虚伪假面的缪斯之剑,当都市里的喧嚣归于平静,当红尘俗世融化于一缕青烟……那些经过的岁月、流失的时光,却也正因此而沉淀下来的香味,或许才是我们唯一的财富。
夜未央,尘缘斑斓往。初照浅,何夕看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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