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必然是庸俗的
一名导演的一生中究竟能拍几部好电影,谁也不知道,它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综合起来的成果,这其中的微妙比体育场上运动员的发挥还要复杂。而张艺谋当下可以做的就是跟时间赛跑,在他看来,70岁以后基本就废了,他只有不到五六年的时间可以在他的造梦空间里尽情地发挥所长。
张艺谋65岁了,但看外表,他跟演《老井》和《古今大战秦俑情》时没什么两样,只是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深了一些,但还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刀削斧凿如秦俑。
他穿着简洁的皮衣,黑裤,黑鞋,外表看不觉得出挑,但这个以视觉美学闻名的大导其实对自身的每处细节都十分在意,比如内搭的T恤是他自己设计,因为嫌以前常穿的Prada T恤的拉链会鼓起来,所以他自己找料子让剧组的服装师给他私人定制了这么一款,他还会为不同风格的服饰搭配不同款型的手表。
虽然看他远远走过来,并不是起眼的人,但周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还是会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然后行注目礼。所谓的气场大约就是如此,以前他走红地毯,身边不管站的是周润发、巩俐还是周杰伦,他也总是那核心的焦点,是最能镇住场的大人物。
但另一方面,他又素以谦卑著称,以黑五类的身份熬过特殊时代以及三十多年在底层生活的经历,谦卑早已成为他的生存法则和融入骨血的性格底色。所以这个旁人眼中的大人物,其实一直过着小心翼翼、恪守本分的生活。整个拍摄过程中,他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服装、坐立姿态等等,完全听从调度,绝不指手划脚。据说,在他自己的拍摄现场,他也不是那种发号施令的做派,而是习惯用商量的口吻。他不笑的时候,有一种仪式般的庄严与肃穆,让人心生敬畏。但事实上,如果不是在想事情,他对每一个人都笑容可掬。
公众视线里的张艺谋是中国电影的第一块王牌,是这个时代可以被载入史册的文化符号,他地位崇高,是特权阶层,但这两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却让人们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本分的导演,并没有只手遮天的能耐。
拍摄《归来》时,无锡计生局发来的雪片一般的罚款通牒以及全国媒体“寻找张艺谋”铺天盖地般的舆论围攻,让他深受其扰。“我这边刚一开机,超生事件就出来了,然后无锡计生委跟我连发十几封函,三个地方发,广西、我的单位发,家里发,不知道谁把我的家里地址给他们了。他们很严厉,要我去报到,要我去说明情况,要我去陈述。他们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急迫,有点像十二道金牌似的。当时我印象很深的就是,陈道明屡屡提醒我,导演,你一弄就开会去,一弄就开会去。你不能这样。陈道明那时候很担心,巩俐也很担心,了解我的人都很担心。我知道我一定要把这部电影拍完,做稳了以后我再去无锡。所以,实际上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很困难。我觉得放到一般人身上就会搞乱。我还好。还好,我觉得还好。”
抛去导演的身份,他其实就是一个旧式的中国男人,父亲临终时要求他生一个男孩,他承诺了自然就要做到。“对我个人来说,没有大家想像的那种超凡脱俗的艺术家的情怀,我不是那样,生活也不是那样的。”实际上,这件事远不该被处理得如此狼狈,更让人诧异的是他的三个超生的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是在国外出生,“当然,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也可以去香港生,只是我不想这样做,我没有假装爱国,没有上升到那个高度。”
众口烁金这样的事,张艺谋经历了岂止是一回两回。对于出生于50年代,视名誉重过生命的人而言,早年遇到这样的事,他会睡不着觉,会难过,想要说明白,但当他被描得各种面貌都有了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证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大众在媒体的反复渲染下,也不关心他原来是什么样,他们只愿意按照自己所知道的他去想像这个人。他选择用视频方式向全国人民道歉,“计划经济时代是需要造神的,现在不需要了,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当然,你想当也当不了,因为没有那个位置。你说我自己自作多情当个精神教父,但人家根本不认你,老早就不要你了,从开始就不要你了,你给谁当精神领袖?人不能自封,因为时代变了,不是说谁要怎样就可以怎样,它完全是一个新的时代。”
说这些话时张艺谋完全是陈述的语气,没有一点的怅惘,事实上,没有了那一层光环的笼罩,他可以更自由更轻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直以来,张艺谋给自己的定义就是一个“电影手艺人”,他说“我们手艺人挣的都是辛苦钱,但是我是真的喜欢拍电影。”